我上社区,是初中毕业那个暑假的事。那是在我关注同志、易性若干年后,头一次知道第三性还有这样一个分支——CD.从此,在社区上行走成了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。
后来我升入了佳市最好的高中。开学第一个班会上,我在老师和同学面前痛斥第三性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,从那时起,我在大家眼中成了另类女生,但是时间一长,我入学时的“壮举”就被人们慢慢淡忘了。
我的高中生活快乐而繁忙。直到有一天,我被物理老师叫到办公室,一切就此改变了……
( 一 )
物理老师舒可泉刚从师范毕业,用世俗的眼光看,是个招蜂引蝶的帅哥。每当他出现在校园中,身边总伴有女生们追随的目光。可是,我并不喜欢他,主要原因是――我不喜欢物理。
我是个典型的文强理弱的学生,每次考试遇到吃不准的双选或多选题,我都会填CD,因为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这两个字母会给我带来好运气。我的物理最滥,所以物理卷子上留下的“CD”最多。
很可惜,我的理科成绩也总是C或D(不及格),从来没见过A、B。可是上次测验我居然奇迹般地过了80分,卷子发下来我才明白,老天开眼了,所有蒙CD的题全对了。
上课时,舒可泉分析考试成绩。
“这次的测验题是我出的,针对同学们做题时的一些问题。总体来说,大家考的不错。个别同学有明显进步,比如韩易。”
话音未落,周围几个同学便鼓掌向我表示祝贺。我一吐舌头:“不敢当,撞大运了。”
讲评试卷时,我被叫了起来。
“韩易,你来讲一下第三题。”
我看了看题,选CD,便说:“我不会。”
“你不是做对了吗?”
“那是……”还没等我说完,就有人起哄:“神蒙大侠!”
“那下一题会吗?”
“不会。”这回全班笑翻,舒可泉只好让我坐下。
坐下后,我数了一下,10道选择题居然有8道正确答案是CD,。我抬起头惶惑地看着舒可泉,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,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下课时,舒可泉冲着我说:“韩易,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。”
周围的人开始幸灾乐祸:“让你调戏帅哥。”
我特别无辜地说:“我没调戏他呀,我本来就是蒙的。”
大家不再说话,开始翘首以待我调戏帅哥的下场。
我拿着卷子跟舒可泉来到“政物处”(政治物理办公室的简称)。
“韩易,你觉得你这样下去行吗?”舒可泉声音很轻,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桌子。我低着头,并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“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?开学到现在物理课你好好听过几节?好不容易这次你放卫星,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了呢,原来全是蒙对的。说说吧,都哪些题是蒙的?”
我心里不服,忽然想试探他一下,便说:“选CD的全是蒙的。”然后安静地看着他。他真的悄悄动容了一下,若不是我“早有预谋”,根本觉察不了。然后,他又若无其事地说:“你蒙的挺准啊。”该死的,敢笑话我,我也没让他好受,马上跟了一句:“别人出的题都没这么准过,这次是第一次。”
舒可泉开始眯起眼睛忿忿地看着我,短暂的冷场。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已经明显感到我们的气氛不对,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。最后,他的态度先软了下来。他小声说:“韩易,你能不能告诉我,为什么只写这两个选项?”我想了想,说:“你能不能先告诉我,为什么你出的题这么偏向这两个选项?”他深深地看着我,思忖了片刻,拿起笔,在纸上写下CD两个字母,然后微微有些迟疑,我笑了笑,抓过笔,在下边快速地写下了cross dresser。他点点头,说:“原来,我们都是因为这个。”然后,两人脸上都露出了诡异而会心的笑容,其他老师看见此景,惊讶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。
最后他说:“好了韩易,你先回去上课吧,有不懂的随时问我。”我说了句,知道了,便离开了办公室。
出了门,我想起那些老师惊讶的表情,感觉他们都被我和舒可泉耍了。一想起这个,我就忍不住想笑。这时的我,丝毫没有意识到:在以后的日子里,我的CD老师舒可泉,会给我带来那么多的麻烦。
(二)
物理课,我仍然心不在焉。不只是我,全班的精神都很萎靡。舒可泉讲课的兴致也很有限,只是对我似乎很有兴趣,总是把目光落在我身上,让我想睡觉都不好意思。我很后悔,觉得不应该和老师形成这种默契,让一个你不喜欢的科目的老师注意你,是一件很蠢的事情。
此时,舒可泉对我如此热情,我也只好强迫自己看着他,可是脑袋里却一点也没想他正在讲的“曲线运动”的事。看着舒可泉瘦削有型的身材,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——这家伙里边穿的什么呢?想到这,我暗自笑了。
下课了,舒可泉叫我出来一下,我听到了周围不怀好意的咳嗽声。
“咳什么咳?我才看不上这样的呢!”我瞪了一眼周围的起哄专家,愣头愣脑地来到走廊。舒可泉正靠在墙上淡淡地看着我。
“什么事?老师。”自从知到了他的秘密,我对他连一点对师长应有的敬畏都没有了。
“韩易啊,”他轻叹道:“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,我听说你的文科成绩很好,为什么你对物理就这么不上心呢?”原来是忧国忧民来了。
“我也不知道,可能就是没兴趣吧。”
“那你对什么有兴趣?”这是什么意思?想把我往那个话题上引吗?我不上当。
“除了理化,别的都还好了。”听了这话,他又叹了口气:“没兴趣也要学,谁让你生在应试教育的年代呢。”
我微笑了一下,说道:“对不起,老师,我不准备拿物理去应试,只要会考及格,我就可以和物理分道扬镳了。”我以后肯定是要学文科的。
“那你有把握过会考吗?”他还是穷追不舍。我很清楚他的意思,不就是想拉近和我的关系,不然物理比我惨的人有的是,为什么偏偏关心我?我也厌倦了这种拐弯抹角的谈话,干脆说:“老师,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。”
他见我这样说,居然脸红了一下,看看四周没人注意他,便说:“找个时间咱们谈谈可以吗?”
“……”我忽然想,也许作为一个不为人知的CD,隐匿在光鲜的外表下,他是郁闷而痛苦的。也许,他只是想和我谈谈,就像社区里的朋友一样。于是我抬起头,说:“好吧。”
晚自习,我依约来到教学楼角落里的一个物理实验室,这是我在否定了他提出的几个约会地点后想到的,最方便安全的地方。
他早来了,在里边等着我。我进去后便插上了门。为了不引人注意,我们甚至没点灯。空旷的实验室,孤男寡女一片漆黑,这要是被抓住,我们两个都玩完了,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。
我心想:我只是对CD群体有点兴趣,有点猎奇的感觉而已,现在搞得像个特工似的,何苦呀?但我也太了解自己了,不管我看起来对他如何冷淡无所谓,事实上,我根本不可能对一个痛苦孤独的CD视而不见。
我们隔着一张试验台坐着,说话都压低了声音。
“韩易……”他似乎在想怎么开头“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你和别的同学不一样,你好象很关心一些,一些另类的问题,甚至为了一些遭受不平等待遇的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义愤填膺。”
“是吗?”我故作漫不经心,却惊异于他对我的了解,“我怎么没注意我有这样的壮举。”
“你自己都忘了吧?开学初的第一个班会你说了什么?当时我作为副班主任参加了这次班会,只是当时大家都不熟,没有人注意到我。”
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在班会上慷慨陈辞的女生,那个让全班同学另眼相看的女生。我都忘了,但他还记得。我不由得微笑了,但在黑暗中他看不见。我说:“那是胡说八道的,大家都笑话我呢。”
“可是我却把你当成了知己。”他说,“后来我发现,你甚至在考试作文里也表达了这层意思,那篇作文还被拿到外班作范文是吧。”
“是有这回事,但只是含沙射影地提了一下。”我不好意思地说:“估计知有你能看懂了。”
“是,我是看懂了,但我还不能确定。后来我发现你在考试卷子上总是喜欢选CD,我便故意出了一张选项都是CD的卷子……”“原来你都设计好了!”不等他说完我便叫了出来。
“嘘——”他示意我小点声。“我并没有设计你的意思,只是我太孤独了,一心想找一个知音……我很抱歉,我也不知道找你对不对,因为你还是个学生。可是现在我快要崩溃了,我想你是有自己的想法的,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你自己决定吧。”
听了这番表白我不禁心惊肉跳,我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,我,我是很同情你,不是,我不是那个意思,可是,我怎么做你的知音啊?我又不是你那种人,我是个女的啊。还有,和你,和你一起,是什么意思啊?”
见我如此惶恐,他忙说:“你不要害怕,我只是想有个人能陪我说说话,能理解我,知道我的秘密而不轻视我就行了。你知道的,在这个城市这样的朋友并不好找。”
“这倒是。这个我可以接受。你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,我尽量奉陪。”然后我又自言自语地感叹:“想不到这样一个招蜂引蝶的人,竟然会苦于找不到知音。”
听了我这话他苦笑着摇了摇头:“你知道看着那些蜂啊蝶啊花枝招展地围在我身边,我心里有多痛苦吗?”我明白,他是希望自己就是当中一只美丽的蝴蝶。
我也笑了,调侃道:“你知道其他男老师看到她们围着你心里有多痛苦吗?”
“讨厌!”他居然十分女性化地在我肩膀上锤了一拳,把我造得一愣,似乎此时我是个爱开玩笑的男老师,而他是个懵懵懂懂的女学生。
我暗想:虽然我不喜欢物理,但是咱们抛开物理不说,能做一个CD的倾诉对象,我还是很愿意的。
(三)
从此,我和舒可泉之间就有了一种无声的默契,一个不为人知的约定。他总是问我一些问题,例如“你为什么会支持CD?”“你从女性的角度怎么看我们?”“你是否介意自己的另一半有这种爱好?”这种问题,我在社区已经听的想吐了,几乎每一个知道我性别的CD都会问我类似的问题。我很想给他们,包括舒可泉一个满意的答案,可是我真的答不出。
我为什么支持CD? 我并没有单纯的“支持”CD啊,我只是对第三性的问题比较感兴趣,就像有些人喜欢文学,而有些人喜欢物理一样。
我从女性的角度怎么看他们?这有什么好说的,大家都是高等哺乳动物而已,人各有志,猎奇也好,单纯的爱好也好,都是自己的自由嘛。
至于我的另一半,我想如果他有能力成为我的另一半,那么很多问题都不重要了。
我也问过舒可泉一些问题,印象最深的就是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爱好的”。当时我们正站在一中教学楼的天台上,寒风阵阵,繁星满天。他的单薄的外衣敞开着,在风里猎猎作响。他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就笑了,说:“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。”然后看着远处暮色中阑珊的灯火,娓娓地说道:“我小时候长得很漂亮,眼睛很大,皮肤很白,就像女孩子一样。周围的女孩子都喜欢和我在一起玩,和我分享她们的布娃娃。大一点的女孩喜欢把我当成娃娃来打扮。有一次,好像是我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,班里排练童话剧〈白雪公主〉,每个女孩子都想演女一号,可是不知为什么,最后老师却选中了我。接下来就是几个老师想方设法地把我装扮成小公主。记得演出那天,我带着长长的假发,穿着漂亮的纱裙,脸上还化了妆。来看演出的领导们都把我当成了女孩子,演出结束后,还抱着我照了相。”说到这,他停了下来,眼睛里闪烁着灼灼的光辉,我想,他一定是在回忆做公主那美好的感觉。我没有打破安静,空气就这样凝固着。许久,他转过来笑着问我:“怎么不说话了?”
“我在等着你继续说。”
“后边还用我说吗?你已经猜到了吧?”
我想我是懂了,那次经历让他体会到了作为女性的美丽和被拥戴的感觉,尽管当时年幼的他根本不懂这种心理感觉对他意味着什么,但是他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走进了CD的行列。
自从我和舒可泉约定了做他的倾诉对象以来,我的生活变得有些放纵,有些刺激,还有些混乱。比如,学校规定学生禁入的天台我上了;阴森的物理实验室我经常不开灯坐在里边;最让人不能相信的是我居然开始做物理练习册了。我和舒可泉的关系也越发扑朔迷离,当然,这只是外人看来。一开始,我们两个还是很注意避嫌的,可是后来想到现在学校里男女生出双入对的多了去了,根本分不清是情侣朋友还是亲戚,老师和学生又有什么好避的,就不再躲躲藏藏的了。这样一来,周围的同学多了很多八卦的机会,我以前是从不关心老师的隐私的,这下倒从同学们口中知道了不少关于舒可泉的情况。
有一次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,几乎全校师生都去找地方犒劳自己的胃了,我在“政物处”问舒可泉物理题(虽然在舒可泉的逼迫下,我对物理的热情有所提高,但比平均水平还差的很多)。在他很耐心的讲解过后,我见屋里没有别人,便又问了他一个私人问题。
“唉,我听说梁小萌老师是你女朋友,怎么从没你听说过呢?”梁小萌是我们学校一个教政治的女老师,气质十分自信时尚,在校园里很惹眼。
舒可泉听到这个问题笑了,反问道:“你听谁说的?”
我说:“你是学校的风云人物,这么热门的情感话题你还指望没人宣传?”
“是吗?好吧,我告诉你。我和她是大学同学,后来又一起来了一中,但是到这里之后就分手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问完后马上觉得有些不妥,又添了一句:“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。”
他笑着说道:“这件事还真是别人不能说,只能和你说哦。其实我们分手的原因很简单,到了一中后,生活进入一种新的秩序,我们开始考虑成家。在那个状态下,我就把变装的事告诉了她,因为我不能带着包袱去结婚。还记得吗,我问过你能不能接受你的另一半是CD?”
“记得,我说如果有一个人有能力成为我的另一半,那他是什么都不重要了。”
“是啊,我当时也是这么想。可是没想到她知道后并不能接受,这倒也是人之常情,我不能怨她什么。只是我想,也许我们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另一半,于是我就决定和她分手了。”
“你为了CD和梁小萌分手?!”我忽然发现舒可泉受欢迎确实有一定的道理,他是有着很独特的个性魅力的,并不只是靠一个风流倜傥的外表。
我又问道:“那她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?”
听了这个问题,舒可泉垂下眼帘,声音黯淡下来:“说实话,她是不愿意的。她一直希望我能改掉这个毛病。再说我们都谈婚论嫁了,为了这个理由分手在她看来太荒谬了。她甚至现在也没有放过我。学校里的很多老师,都以为我们还在一起。”他说这话时,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和沉重。我对此深感同情,可惜我无能为力。
我轻声问道:“这是多长时间的事了?”
他想了想说:“快半年了吧。本来我们打算在你们这届入校之前的那个暑假结婚的。”
我突然很为他感到遗憾,又对他的心态有些好奇,便试探着问:“你现在还喜欢她吗?”
他突然仰起脸,看着我,诡秘地笑了。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,他是在说: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你很关心我是不是还喜欢她吗?”我脸一红,本能地低下了头,只听见他说:“其实我一开始也谈不上多喜欢她,只是当时觉得我们很合适,我家人也很喜欢她,我也没有其他更喜欢的人,所以就选择了她。至于现在,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。”
原来是这样。
接下来,我们都没说什么,办公室里很安静、很明亮、很暖和,两个人都若有所思。这时,有一个老师推门进来,我们两个都有些慌,尽管我们之间没什么。那个老师经过我们的时候眼神怪怪的,这没办法,我和舒可泉的暧昧关系已经有人在议论了,我们能做到的,也只是身正不怕影斜了。
出了办公室,教学楼又喧哗起来了。天已经凉了,刚从暖和的办公室出来,我不禁打了个哆嗦。突然想起舒可泉的话,“她甚至现在也没有放过我”。这么说来,梁小萌一定也注意到我了。
快打铃了,我快步向教室走去——也走向我的未知的未来。
(四)
转眼到了11月,佳市已经下了好几场雪。
期中考试大势已去,我的成绩依旧是文高理低,这给了舒可泉更多的“忧国忧民”的机会。现在他见到我,经常不说CD,而是忧心如焚地说:“韩易啊,你这样下去不行啊,如果会考过不去,文科再好又有什么用啊。”
每当这时我都会说:“行了,我已经有进步了。你想想以前我有问过你题吗?”这种语气,我只有对他才用的出来。我天性和老师关系疏远,从不像一些同学,总拿老师当自己家里人。舒可泉对我来说是个例外。
进入12月,天寒地冻,这个边陲小城的冷不是闹着玩的。所有人都把保暖视为大计,城市也随之臃肿起来。
在学校,虽然教学楼有地热能,但老师们还是加厚了衣服,唯有舒可泉仍然瘦削单薄地来去匆匆,仍然吸引着最多的目光。
物理课,舒可泉讲自由落体。为数不多的向前看的人里,有相当一部分在看他而不是看黑板。此时的舒可泉,穿着一件高领的黑色绒衣,薄薄地贴在身上;一条瘦版的休闲西裤,是质地很好的品牌货。这身打扮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明快简洁,十分养眼。
我周围的几位已经开始讨论舒可泉穿的保暖内衣是什么牌子了。虽然看不出来,但大家相信帅哥是绝对不会只讲风度不讲温度的,他一定穿了保暖内衣。
课讲完了,大家开始自由学习。借这个机会,有人把舒可泉叫了过来。先是找了两道题请教,讲完后,舒可泉很和蔼地说:“还有什么地方要问的吗?”大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,舒可泉正莫名其妙,我后坐的女生神秘地说道:“有。老师,请问你的保暖内衣是什么牌子的?”
“哦,这个呀。”舒可泉也笑了,朝自己身上指指,说:“帕兰朵的。”
旁边有人嘀咕:“帕兰朵是哪个来着?”马上有人回答:“就是‘我是关之琳,我是齐秦’那个。”
这时我突然心眼一转,叫他弯下腰来,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。他听后,娇嗔地白了我一眼,然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。我看着他的背影开心地笑了,我知道他是责怪我越来越放肆了,因为刚才我和他说的是:“Men’s or women’s?(男式的还是女式的)”
同学们马上看出了问题,指着我的鼻子要我老实交待,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。
我很不屑地说:“一群庸人,我只不过问问那套帕兰朵是不是梁小萌送的。”
“哦——”大家起哄:“易妹妹吃醋了!”
我黑着脸说道:“滚!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往别人身上按。”
近一段时间,我经常有意无意地注意梁小萌,发现她确实对舒可泉有些不一般。有一次下课,我和一个同学在大堂里溜达,看到舒可泉和梁小梦相向而行。照面的时候舒可泉对她点了一下头,一般老师之间都是这样。不想她竟然站住对舒可泉说:“你现在就这样对我吗?”当时我就在不远处,舒可泉看了我一眼,我听见他说:“咱们能不能不在这个地方谈这个问题?你看,这儿有这么多学生。”
幸亏这时候预备铃响了,梁小萌只好作罢。后来舒可泉对我说:“你看到了吧,我现在真的很烦。我在学校都得躲着她。”我想:可能不久以后,我也得躲着她了。
不久以后,圣诞节来了,然后是元旦,整个学校陷入一种温馨而又亢奋的状态中。大喜过后便是大悲,期末考试席卷了校园,所到之处,一片狼藉。大悲过后又是大喜,我们盼望了一个学期的寒假终于到了。
这是我们升入高中以来的第一个寒假,每个人都有着太多太多的计划。我倒是没想好什么,只是想好好地睡一觉,安慰一下每天早出晚归的身体。
就在我以满不在乎的心态来迎接假期的当口,舒可泉跑来找我,跟我说:“韩易,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吗?”
“暂时没有。”我说:“你要干什么?”
看到我警惕的样子,他笑了,说:“别紧张。我只是想说,如果你没什么事,我想给你补补物理。”
幌子,绝对的。我说:“我没钱。”
他说:“我不收你的钱,免费的。”
“只有我?”
“对,只有你。”
我也笑了,笑得有些轻蔑。我说:“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?我跟你没到那个份上吧?”
这话的确有些伤人,说完我自己都后悔了。果然,他收敛了笑容,但并没有怪罪之意,而是温柔而忧愁地看着我,说:“韩易,我这是为你好。我真的希望你能好,样样都好。我不想让物理拖了你的后腿。”
我有些感动,想想多日来,他关心我的学习已经超过了和我说的有关变装的事。他是真的拿我当成知己来关心的。而我,却会拿CD来调侃他,还会说出一些伤人的话,这怎么能是我韩易的作风呢?
结果,我心一软,便大义凛然地对他说:“行,你让我干什么都行,补课就更没问题了。让我休息两天,什么时候开始你再给我打电话。对了,你有我的电话吗?”
他开心地说:“好,那就说好了,我会打电话找你。”
虽然我从没有把电话告诉他,但我也清楚,他不可能没有我的电话。
这个假期,过得特别的热闹。我还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变装……
放假后不到一个礼拜,我就接到了舒可泉的电话。
我对老妈说,物理老师让我到他家里去补物理。我老妈望着天花板,在记忆中好一顿搜索,最后问:“物理老师是哪个?是不是那个年轻的?”
我说:“对呀,舒可泉。他看我物理太差影响他评先进,就让我去补课喽。”
第二天,我来到了约好的地点等舒可泉,因为我找不到他家。关于这段经历,我不想虚构,老实说,我不是一个人去的。我一向自认聪明,所以我不可能独自去一个单身男人的住处。和我一起去的,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,名叫Mary.
Mary是我的初中同学。在初中,我的与众不同的爱好就已经很出名了。那时候,我买耽美漫画;写同志小说;标榜李银河和陈焕然,有人在街上看见了***都会跑过来告诉我。Mary本是个憨厚朴实、天真无邪的孩子,可惜被我灌输了那么多的另类思想,导致到了后来她向我推荐《女人不再沉默》,说着“性骚扰”一类的词也坦坦然然了。我发现了CD这个领域,又是一顿大肆宣传,Mary自然没跑。现在就算还她不能像我一样支持第三性,但她的这类知识也可以用筐装了。所以,她是陪我去舒可泉家的最佳人选。
我和Mary站在巨大的广告牌下东张西望。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告诉她我要带她见的是个CD,她还以为天上掉馅饼,可以有个免费的老师请教问题呢。
我拉着她,吞吞吐吐地说:“Mary,有个事我一直没告诉你。其实,我的这个老师是个CD,说不定会把你刺激了,你可千万要有思想准备啊。”说完这话,我都能想象出她的反应。果然, 她先是以慢动作把眼睛瞪到葡萄那么大,然后伴随着一声极经典的拉长音:“什么?!————”惊讶程度可想而知,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听说蚂蚁和大象生了一个儿子。
我低着头,心里非常的——不愧疚。我很清楚,等她见到了舒可泉,她就会谢谢我了。
我说:“其实不会让你看到什么过分的,你就负责问你的题,这么便宜的好事上哪找去?再说了,你也不能放心我一个人来是不是?其实他长得还行,不会吓到你的。”
Mary跟着我看了不少社区上的照片,老实说,有一些照片确实让她对CD非常失望。她现在生怕会冒出一个长得太吓人的女装男人站在她面前,让她无处可躲。她赖赖唧唧地对我说:“你什么时候遇上这么个人啊?”话还没说完,我便看见舒可泉远远地走过来了,忙指着她身后说:“Look! He ’ coming!”
Mary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,听说人来了,一时间紧张得要命,不敢转过去。我大大咧咧地说:“白痴,你以为他真会穿着裙子上街啊!不怕冻死他?”Mary这才骨起勇气转过身去,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,问我:“哪个啊?”
我指着前面说:“就是那个,比较瘦,正在过马路的那个。看到了吗?”
Mary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,终于看到了魅力四射的舒可泉。恰似一个不畏严寒的精灵,穿梭在一片臃肿木然的身影里,穿梭在北方寒冬一片颓废的气氛中。
这个形象显然很出人意料,Mary有些不敢相信地说:“他就是你的CD老师?”
我大幅度点头。一边点一边看舒可泉走到了我们面前。他看到Mary也很惊讶,我明白他的意思,赶紧介绍:“这是我同学Mary,二中的,关于性别的话题可以说和我是志同道合,我特地介绍你们认识。”听我这样说,舒可泉立即舒展了他那最具迷惑力的笑容,和蔼亲切到让人不能自已。Mary一届凡夫俗女,自然是瞬间被他感化了。
舒可泉温和地对Mary说:“你好,我也是二中毕业的,我们是校友啊!你是二中哪个班的?”Mary慌忙作答,我在一旁看着她被舒可泉迷的一塌糊涂,心理颇有些得意洋洋。
上楼的时候,Mary在后边悄悄跟我说:“他真的是CD吗?”
我说:“我已经说了n遍了,你还想听什么?”
Mary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望,还有点可怜兮兮的。她喃喃地说道:“他怎么可能是CD呢?CD怎么可能是这样子呢。”这是什么意思?我听了这话十分不悦,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:“他怎么就不可能是CD呢?CD里边帅哥多了。你就算再不愿意相信,你把他衣服扒下来也能看到胸罩!他就是CD,不要再怀疑了啦!”
Mary见我又开始义愤填膺,赶紧息事宁人地说:“我只是觉得他作CD有点可惜……”这话我听着更别扭,什么叫“作CD有点可惜啊”?他又不是***、太监、鸭子,也没有迹象表明他性功能比别人差……尽管我说的道理都成立,但是Mary的话我还是理解了。在她看来,就算作CD没什么,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事,一个完美的人如果是CD的话似乎就不那么完美了,岂不很可惜吗?
对她的这种想法,我完全有口才去辩驳,可是我最终放弃了继续争辩。因为我意识到,这种想法,正是最真实的,最朴素的,世人对CD的看法啊。而且还是比较宽容的那部分人的看法,天生怀有厌恶态度那些人的咱们就不说了。并且,最讽刺的是,这种观点也存在于我自己的潜意识中。虽然原则制约着我不说CD半句不是,但是潜意识是人的意志无法控制的啊。
这种思考让我疲倦,我决定先不去想它,因为我发现,我们已经站在舒可泉的房子里了。
舒可泉的房子不大,但是它的干净整洁却让我和Mary不禁相视一望,吐吐舌头,双双自愧不如。
“随便坐,随便看,随便吃。”舒可泉招呼我们。最后一句刺激了我们的神经,我这才注意到,桌下有一大包零食!My god! 舒可泉解释说:“这是给你们买的,我平时不怎么吃零食。”
Mary已经眼睛发亮感激涕零不知所言了。她向来迟钝,而我,早就反应过来,舒可泉临时把“你”换成了“你们”。他根本不知道Mary要来,这些东西是给我一个人准备的,但他不知道我比他还不爱吃零食。幸亏我带了个馋鬼来,不然这些吃的怎么办? 哈哈!我真是先知!
接下来的情形有些好笑,Mary谨遵我的嘱咐,掏出一大摞练习册向老师请教。舒可泉站在Mary身后,悄悄看了我一眼,表情有些哭笑不得,他那是在说:“韩易啊,真拿你没办法。”
我不管,是你让我来补物理的,我只是多带了个伴读而已。我和Mary老老实实地趴在桌旁,听舒可泉清晰明了的讲解。Mary理科成绩就像我的文科成绩一样牛,和她一起学习自然是一个提高的好机会,何况还有“名师”讲解。我们三人渐渐投入到学习的氛围中去,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东西。不知不觉,已是纸片纷飞,练习册摊了一桌子,所有的笔都在噼哩啪啦往地下掉……就这样,等到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,Mary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;舒可泉也生出了畅快淋漓的感觉;只有我,一下子硬塞了这么多理科信息,只觉得快要吐了或者快要疯了,可心里却也感到非常充实。我想,我来对了,带Mary也带对了。
“风平浪静”之后,我把那包吃的拿到桌上,对Mary说:“开动!”Mary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舒可泉,然后一个饿虎扑食,“扫荡”开始。
舒可泉静静地坐着,看着我和Mary一人拿一个“吸吸”大摇大摆地参观他的房子,只是带着一点淡淡的笑,却一言不发。其实他的房子很小,我们刚刚学习的地方算是客厅加饭厅,只有一张桌子和两个沙发。另外还有一扇门是关着的,想必是卧室。
“可以进去看看吗?老师?”现在我叫他老师听上去就像是在叫一个外号。
“可以。”他已经走过来,为我们拉开了门。
他的卧室简易别致,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有浓厚的女性气息,只是素雅的床罩和墙上的两个小挂饰,显出了女孩特有的那种对生活的兴致。有一面墙被一套衣柜占满了,我知道这才是这个家的特色所在。我和Mary来到衣柜前,一人拉开一扇门,一瞬间四个瞳孔都急速地扩张了:我的这个门里,是让人眼花缭乱的男装,除了他常穿的各种休闲西装、衬衫、牛仔裤、T-恤、薄绒衣以外,还有运动服,件件都是价格不匪的名牌。总之,我敢肯定,整个佳城找不到第二个相同职业的男性拥有这样级别的衣柜。然而,这还只是这个衣柜的一部分,真正的独一无二,在Mary拉开的那扇门里。我看见Mary那因惊讶过度而受刺激的眼神,就知道我终于找到一直想看的东西了。那是一个太过华丽、花哨、温柔和感性的集合了,从雍容华贵的晚礼服,到清新可爱的网球裙,从**冷艳的皮装,到别具匠心的毛线上衣……统统是与这个城市不相称的流行与典雅,可以说在佳城的女性中,这样的装备也是相当上档次的。
我回头去看舒可泉——在我们看他衣柜的时候,他一直坐在床上看着我们,仍旧带着淡淡的笑,有点忧愁似的不说话。
我感慨地说:“你太帅了,我们自愧不如。”这是我第一次说他“帅”,却不是指长相。
Mary小心翼翼地问:“这些都是在哪卖的啊?”
舒可泉说:“有些是在大学时买的,有些是邮购的。”
我说:“怪不得,一点都不像这儿的品味。”说话间,我注意到衣柜上有一面大镜子,这才对嘛,舒可泉的房间怎么可能没有镜子呢?也就是这时,我似乎明白了他今天沉默寡言的原因。我依稀记得,在学校时,他曾说过:“你如果想看我变装,假期去我家玩儿就可以了。”这句话说完谁也没往心里去,但现在想起来,却似一个约定,他不说,是在等着我自己像起来吧。
想到这,我伏到他耳边,轻轻地说:“你是不想‘变’给我看啊?”Mary见我居然和他咬耳朵,也不说什么,只是不怀好意地看我。
舒可泉听了我的话,终于灿烂地笑了。“现在吗?”他想了想,然后特别开心地说:“好吧!”
我拽着Mary离开卧室,拽的她莫名其妙:“干什么?撒手!”
我淫淫一笑,用一种很神秘的口吻说:“有人要给咱们表演——帅哥大变身。”
Mary一时没反应过来,疑惑地看着我,但当她明白了什么叫“帅哥大变身”之后,手心就开始冒冷汗了。我很理解,她这是紧张。其实我也紧张,因为这毕竟是我第一次面临这种场面,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女装男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。这对我十几年的生命来说,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刻,我理所当然地被兴奋和紧张充斥着。可是我发现,Mary并不是一般的紧张,她有点近乎害怕和绝望了,因为她的感情并不想我这样倾向CD的。可惜她从不给我添麻烦,这次也不会临阵脱逃。她唯一可以做的,就是和我一起等待这历史性的一刻。
我们在外边可以听到里边的声音,都是轻轻的,利索的。看来比较熟练。
我让Mary吃点东西来分散一下注意力,并和她一如既往地开着玩笑。我告诉她,舒可泉的变装效果不会太差,因为他和我说过,他在大学的时候参加过化妆培训。我说:“你都够幸运的了,你记不记得社区上写的那些变装情节,有女的在场哪个不是女的负责化妆啊?幸亏咱们两个平时就属于不修边幅那一类的,是人都不敢用咱们帮忙化妆。现在整个过程都是他自己忙,咱们最后给打个分,满足一下他的展示欲,就算是功德一件了。”
听我这样说,Mary确实轻松了一点,一边看着那扇门一边心不在焉地吃薯片。
良久,卧室里传来了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。我攥着Mary的手,紧紧地盯住哪扇门。
终于,门被打开了,我和Mary的心跳速率也到达巅峰。我看见一个的绝尘艳丽的女子出现在我们面前。我努力提醒自己这个人是我的老师舒可泉,可是眼前的景象却拽着我在现实外边越走越远。
她(姑且用这个字吧)穿着一身金黄色的拖地长裙;卷曲的呈螺旋状的长发;标准的模特身材;以及铺了一层厚厚的粉尘的,精致如陶瓷娃娃的面容,这些无一不让我感到走进了童话城堡。似乎站在我面前的是把守城堡的魔法娃娃,正歪着头,好奇而又骄傲地看着前来闯关的骑士——我一激动把Mary这样的都给算到骑士里了。
突然,我看见她轻启朱唇说了一句话。
“怎么样?”就这么短短三个字,把我一下子拽回到现实,顷刻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怎么说呢?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“女人”的身躯发出男人的声音。以前我只想过形象上的问题,却一直忽视了声音对变装效果的影响,现在我终于知道了,简直就是给吓着了。
其实舒可泉的声音是出了名的好听的,现在只是没搭配好……当时我已经忽略了Mary正在承受着比我还大的冲击,却想到了另一件事:舒可泉上课时说过,不是平抛运动却类似平抛运动的运动叫做“类平抛”,而眼前这个女人版的舒可泉让我脑海中闪现出一个词――“类**”。可能我的物理真的进步了。我还想到一件事,就是我同桌经常说的“帅到掉渣”,原来指的是粉擦得太多了,从脸上往下掉粉渣啊。呵呵。
我不禁感叹自己危机时刻的创造能力。由于注意力转移,我已渐渐放松下来。看看眼前这个“美女”,真的娇媚无比,完全摆脱了“本性”的限制。他问我“怎么样”,我得回答他。
“说实话,就像童话城堡中的童话娃娃。”我有捏捏Mary的手:“是吧Mary?”
“哦,是啊是啊。”刚缓过神来的Mary赶忙附和。
他听我这样说,淡淡地笑了笑,说:“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?”
我说:“当然是夸你了,娃娃嘛,多可爱啊。”
“是吗?我还以为会很艳丽,没想到你用‘可爱’这个词。”他说着拿出一个照相机,“可爱也不错,你就帮我把可爱留住吧。”
我已经接受了他形象和声音的搭配,小心地接过相机,特潇洒地说:“好,摆pose吧 。”
舒可泉的确有作美女的素质,照像时的姿态神情皆属上乘,还拉着我和Mary一顿合影,来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——这也是在她小时候反串公主之后,第一次以女装示人。
这一天,是我这个难忘的假期的开始。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,荒唐的玩耍注定了我们的道路是荒谬而曲折的……那么,前途会是光明的吗?
整个寒假,我都是跟舒可泉和Mary一起度过的。我跟老妈说物理老师要我到他家里去补物理,老妈一听说Mary也去,就无条件放行了。
舒可泉以高度的职业道德督促着我们学习,不学习的时候,我就在他家上网,主要是上社区,一边上一边和他们两个讨论第三性的权益问题。这时我和舒可泉会组成统一战线,软硬兼施地向Mary灌输支持第三性的思想。经常是舒可泉的现身说法加媚惑,我的口才加暴力,使Mary连连求饶,最后气急败坏地说:“韩易,你以后要是不嫁个CD我都瞧不起你!”
我和Mary也有站在一起的时候,那通常都是我们一起鼓动舒可泉请我们吃饭。有时我们也会在家里做饭,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,我就不一一回忆了。
记得有一次,Mary的卫生巾用完了,就把我叫进了厕所,小声跟我说:“韩易,你带卫生巾来了吗?”
我说:“没带啊。你的用完了?”
她皱着眉头点了点头,说:“要不你下去帮我买一包吧,我在厕所里等着。”
我刚想说“好吧”,突然觉得不对,我现在是在舒客泉家里耶,难道搞个卫生巾还要下楼不成?
当时舒可泉正坐在电脑前,穿着一件很中性上衣。自从那次变装后,他在家里穿得都是很女性化的。我走过去,犹豫了一下,还是附到他耳边说:“你家里,有没有……卫生巾?”
当时我的声音很小,但我的小声和Mary刚才的小声,目的是不一样的。她之所以小声只是不想让舒可泉听见,可是我现在则是完全出于一种本能的羞涩。若在平时,别说是和男老师,就是和最要好的男生,哪怕聊聊性的话题都可以,却不会提有关卫生巾之类的只言片语。可是现在对着舒可泉,却打破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,这是为什么呢?有机会我得和Mary好好分析分析。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这个。
舒可泉见我居然管他要卫生巾,显然惊讶了一下,接着便诡秘地笑了起来,笑得我更是不好意思。
我说:“你到底有没有啊?没有的话我就下去买。”
他说:“怎么?你要用吗?”
我说:“你问那么多干吗?到底有……”
他见我要火了,赶紧说:“有,有。你等着。”说完便到进到他的卧室里,不一会就出来了,递给我一大包,什么牌子我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,只记得是网面的。我来到厕所门口对Mary说:“唉,网面的行吗?”
Mary管不了那么多了,说:“什么的都行啊。”我见她并不介意,便把那包卫生巾扔了进去。其实我平时都是用棉质的,因为我觉得网面的很不舒服。这是我发现舒可泉在一旁看着我,我也扭过头去看他,几秒钟之后,还是我先说话了。
我说:“你用这东西干什么?是只有变装的时候用还是什么时候都用?”
他注意到我审问的口气,假装不满,说:“干什么?审犯人吗?”
我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,赶紧认错,赔着笑脸说:“好奇,好奇而已。”
他当然不会介意,露出了宽容的笑容,说:“当然不是天天用了。真正的女孩也不会天天用啊。”
我脸一红,瞪了他一眼,说:“你懂得到不少。”这时恰好Mary从厕所里出来,我便跑到Mary那里,不再理他了。
虽然关于卫生巾我们没有再说什么,但这次以后,我们之间说话更加肆无忌惮了。说话还是次要的,最疯狂的是有一次,我们一起做了一件绝对刺激的事,并且留下了无穷的后患。
那是二月中旬的时候,过年的热闹已渐渐远去。我,Mary,舒可泉,这个莫名其妙的三人组合,胆大包天地一起到百货大楼美食广场吃饭。
虽然不是休息日,大楼里还是人来人往。要知道,在这种环境里,我们每人碰上三个熟人都一点不奇怪,但我们却敢在这种地方结伙出现,当时真是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迈。可是现在想想,什么豪迈呀,简直就是无知无畏。
吃完饭,Mary已经心满意足了,但舒可泉提议到内衣商场去看看。我当然不会反对,因为我早就知道他请我们到这儿吃饭不是白吃的,于是便欣然拉着Mary,跟着他朝内衣商场挺进。
我一边走一边问舒可泉:“你以前在这儿买过内衣吗?”
舒可泉说:“当然没有了。别说是这儿了,我根本就没在佳城买过女人的东西——除了那个卫……”
我打断了他,示意他我明白了。
我的确明白了,他是拉我和Mary来作掩护兼壮胆的。在佳城,知道他秘密的除了梁小萌就只有我们了。
舒可泉虽然没来买过东西,但对内衣商场却轻车熟路,看得出他早就“考察”好地形了。我很兴奋,脑袋里想着以前看过的CD文章中买内衣的场面,猜想着这里的售货员对待穿女装的男性会是什么反应……而Mary,似乎直到看到看到了琳琅满目的文胸,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。
她怯生生地指着舒可泉问我:“他不是要在这买内衣吧?”
我说:“他要是不买,我就地就废了他。”我现在急于想看好戏,客串角色也可以,这是一件多么刺激的事啊!
“啊?~~~~”Mary又露出了那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,绝望与无奈的表情。
我隔着她厚厚的羽绒服拍了拍她的背,这是我惯用的表示安慰的方式。
这时候舒可泉已经把我们引到了高档内衣专柜,这里悬挂的各式各样的文胸着实让我大开眼界,我顿时觉得自己太缺少见识了。作为一个平凡的中学女孩,我从来没穿过有点设计师心血的文胸;至于Mary,我一定要把她的隐私曝光,那就是——她总是声称自己18岁了,却居然没有带过胸罩!
这时售货员已经殷勤地靠了上来,虽然我们这一男两女的组合有些奇怪,但也许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,十分熟练而机械地向我们推销着我们经过的每一件内衣,还习惯性地问了一句:“谁穿呀?”我笑了笑,笑容中有些嘲意,舒可泉则是瞟了一眼那个没有专业素质的售货员,说:“谢谢,我们自己看。”
那个女售货员没趣地退了回去,和其他售货员直交换眼色。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:在这个城市里,只有少数小资女性才会光顾这个精品屋,所以任整个百货大楼人头攒动,这里依旧十分清静。我们三人的出现,并不符合这里的格调,显得有些不伦不类;加上我们这个组合暴露出了很多有悖常理的东西,所以就算再麻木的人,也会生出一些说长道短的兴致,这在情理之中。于是我不再理她们,开始仔细的欣赏起这里的精品来。
差距呀!我看着那些漂亮的文胸,就像看着精美的艺术品一样,感叹着设计师的别具匠心,和那些我根本承受不起的标价。Mary显然也被这见所未见的精美震住了,她也许再考虑是否应该带胸罩了……这时,舒可泉把我们招呼到一起,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。我会意地点点头,Mary虽面露难色,但也没法拒绝,于是,一场好戏上演了。
先是Mary按照舒可泉的安排,拿了几件指定好的文胸“闪”进了更衣室。这是舒可泉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戏份比较轻的角色。我和舒可泉在外边又装模作样地转了两圈后,就听Mary在里边喊:“喂!进来帮帮忙啊。”我们便走到更衣室门口。在所有人都以为进去“帮忙”的应该是我的时候,舒可泉一闪身钻进了更衣室。
我的心怦怦直跳,但还是按照安排,猛地扭过头去看那几个售货员。果然,她们个个都在注意着我们,没想到我会突然做出这种举动,都慌忙地避开我的目光,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。这个“出乎意料”还算不了什么,顶多是给她们提供一个谈资,让她们批评世风日下的时候有个实例。
哼!还有更让你们吐血的呢!我敲了敲更衣室的门,大声说:“好了没?出来吧!”依
常理,这时候出来的一定是那个男的,或者两个一起出来,所以,当她们看到Mary大摇大摆地出来并且后边没跟任何人的时候,她们脸上的疑惑已经毫不掩饰地到了极点。
我得意极了,似乎自己不露声色地愚弄了一群庸人。我挑衅似地看着她们,像是在说:真没见识!
接下来,我和Mary继续在更衣室附近逗留,心不在焉地扫视着那些精美的内衣。就在我意犹未尽沾沾自喜的时候,一个更大的“出乎意料”出现了——我扫到了一个人。
“我×!”我当时是真的有点毛了,因为我看到的,是一个不折不扣的“冤家”——梁小萌,正悠闲地走进精品屋!她的打扮越发地入时,与精品屋的格调十分相配。
“完了完了……”我一把拉过Mary,趴在她耳边说:“你看到那个穿貂的美女了吗?她是舒可泉的前女友。”
Mary瞪大了眼睛:“是吗?!她是你们学校的吗?”
“是啊!所以咱们要废了!”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进退两难。但是当我看到Mary手足无措的样子时,我立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因为,临危不惧才是韩易的作风。
办法在我脑海中飞速地旋转,片刻之后,我对Mary说:“你到更衣室去,告诉他梁小萌来了,然后听他吩咐。”
Mary立刻执行命令。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,我必须与梁小萌周旋,想办法让她离开。事不宜迟,我硬着头皮从衣架后边出来,勇敢地向梁小萌走去。
“梁老师。”我甜甜地叫了一声。梁小萌正在挑选文胸,听到有人叫她,便回过头来。可是当她看到叫她“梁老师”的人是我的时候,表情不易觉察地动容了一下。我心里一惊,马上想到:她是知道我的,这个和她“未婚夫”走得太近的女学生。我怀疑她甚至知道我的名字。
好在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,我便开始了我自编自演的剧情。
我很热情地说:“梁老师,来买东西啊?”简直是废话,但她还是回答我:“是啊,你一个人来的?”
我下了一跳,赶紧说:“哦,不是,我朋友在那边呢?”我回了一下头,刚好看见Mary从更衣室出来,拿着几件内衣,给我使了个眼色,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精品屋。我不知道舒可泉怎么交待的她,接下来我只好像最讨厌的小女生一样,对梁小萌开始了唇舌攻击。
“梁老师,下学期我准备报你的选修课,你能简单说说都是什么内容吗?”“对了梁老师,我听说高二的政治很难学,有什么诀窍吗?”“梁老师,这件内衣很好看,很适合你,你要不要试试?”……
我说过,我一向讨厌和老师近距离接触,舒可泉是个例外。可是今天,我做了自己最不愿做的事,说了那么多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,辜负了韩易的一贯作风和原则,只是为了让梁小萌不能忍受而自动离开。
终于,梁小萌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,拿下一件文胸,说:“你说好看,那我就去试试好了。”然后便走向了更衣室。
我紧紧跟在她后边,看她拉了拉舒可泉的那扇门。
“奇怪,刚才明明有人出来了。”她刚才看到了Mary。
我说:“那是我朋友,好像又进去了”然后把她推进了另一间更衣室。看她进去叉上了门,我赶紧敲旁边的门。舒可泉知道是我,慢慢地打开了门,几乎无声地对我说话:“人进去了?”我点了点头,对他做了个手势:“快走。”
这时Mary回来了,在售货员那里拿起一个袋子,然后对我招手。我示意她大点声,她便喊道:“韩易,你到底走不走了!”我忙大声说到:“来了来了。梁老师,我朋友着急了,那我先走了。”
里边传来梁小萌的声音:“行,你先走吧。”她巴不得我这个讨厌鬼快走呢。
我只想快速“逃离现场”,舒可泉倒是不失风度,大摇大摆地从更衣室出来,极从容地和我一起走出了精品屋。
离精品屋很远了,我还是惊魂未定。我问Mary:“你干嘛去了?”
Mary指了指舒可泉:“我帮他交钱去了。”
**!我狠狠地捶了舒可泉一下,说:“我真服了你了!大难临头了还不忘了臭美。”
我们这个古怪三人组一边庆幸着“虎口脱险”,一边匆匆地往外走,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然而,当我看到商场里忙碌的售货员们时,一种不祥的预感向我压来。我们虽然制造了一个假象,让梁小萌以为在更衣室里的是我的朋友Mary,但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。
我对他们说:“在这等我。”然后不由分说地往回跑。
到了精品屋,梁小萌已经走了。我劈头盖脸地问售货员:“刚才那个女的问没问更衣室里的人是谁?”
售货员的样子几乎像个无赖,懒洋洋地说:“问了。”
“那你们怎么说的?”我紧张极了。
“实话实说呗。”这句话无异于给了我当头一棒,再看那个没素质的售货员,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轻蔑而幸灾乐祸的。我顿时怒火中烧,但脸上突然绽放出了笑容:“好啊,谢谢你。我哥哥正在和她打赌,托你的福,我们赢了。”说完后,我潇洒地一转身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当我回到舒可泉和Mary身边的时候,笑容早就变成了懊恼至极的苦瓜脸。我对她们说:“梁小萌问了售货员,那群傻×实话实说了。”
他们两个都没说话,跟在我后边默默地往出走。谁都知道,今天的事一旦有后文,那么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我。
过了好一会,我听见舒可泉说:“韩易,对不起。你不用害怕,她本来就知道,不会有太大反应的。”可是他的话轻飘飘的,是那么不自信。是啊,梁小萌本来就知道,可是她并不知道她的男朋友会带着一个女学生出来买内衣。舒可泉说过,梁小萌一直不承认他们已经分手的。
我们默默地走出百货大楼,外边天寒地冻,来来往往的行人丝毫不能减轻这萧索的气氛。北方的冬天,天地皆白,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干净。
(七)
寒假剩下的十几天,我没有再和舒可泉碰面,他也很知趣的没有来打扰我。再见到他,已经又是开学了。
佳城的三月,春寒料峭。我又要回到最爱的一中了,可是我心里却暗藏了一些挥之不去的恐惧和阴影,怎么也不能开心起来。
自从在百货大楼遭遇了梁小萌,我的快乐的、荒谬的、疯狂的、不切实际的寒假就算结束了。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,只是有一种不明朗的预感。重返一中,我将会面临的是什么呢?
进入教学楼,我一眼就看到作为迎宾老师的舒可泉站在大堂的柱子前。我不得不承认,那时的他是那么英俊潇洒,张扬而不是亲切,脸上带着暖融融的笑,以保证每一位走进教学楼的师生一看见他便如沐春风。前方大门两侧,相对站着八个挺拔的男生,一边四个,每当有老师进入,他们便会整齐地鞠躬,响亮地说:“老师好!”
这个撒满了早春的阳光的大厅里,每个人都那么熟悉、生动、朝气蓬勃,每一张笑脸都在安抚着我,安抚着忐忑不安的我。
“韩易,别看啦,眼儿都直了!”
“啊,啊?”我回头一看,是我的八卦后桌。她又笑我注意舒可泉了,她懂什么?
“也不知道是谁直了!看看你,老实交待,过年吃了多少公款?腐败呀!”我拍拍她已经看不出弧度的腰,两个人随着人流,嘻嘻哈哈地上楼去了。
新学期,新气象,没有发现什么纰漏或者反常,看来我真是太杞人忧天了,哈哈。
来到班级,乱窝窝一片。看来一个假期没见,大家都在忙着联络感情。我跳到自己的座位上,我后桌的女生也摇摇摆摆地蹭了进来。
“嗨嗨,说什么哪?带我俩一个!”我大叫一声。
“韩易!——”没有想到,大家见到我的反应竟是这样出奇地一致,异口同声地喊我的名字,然后齐刷刷地盯着我。
“干吗?想我了也不用这么热情吧?”我看着几张惊讶的脸,猜不出出了什么事。但他们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,我也不好追问,只好作罢。
一整天,各科老师连轴转,进屋第一句都是:“年过的好不好啊?”似乎这是事先规定的暗号。但是今天没有舒可泉的课,我也乐得轻松。谁叫我讨厌物理呢?
但是有一件事有些奇怪,我总觉得大家对我的态度不大对劲,打招呼时笑的都鬼鬼祟祟的,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。我想我是多心了,一定是。然而,到了中午,终于有一个傻乎乎的同学证明了我并没有敏感过度。
当时我正在看新学期的历史书,我一向觉得历史是一门最有趣的学科,课本上每页都在讲故事,从古讲到今,从中讲到外。当我的历史的车轮转到“西安事变”时,一声尖叫打断了我的思路。
“韩易,你不够意思!做了少奶奶也不通知我一声。”
“What?!”我从课本中抬起头,对这句话十分不解。仔细一看,是我们班最缺心眼的女生,和谁都不见外,自以为和我关系超级铁,实际上传我和舒可泉的绯闻属她最来劲。我很纳闷我又怎么得罪她了。
我问道:“你什么意思啊?”
她斜着眼说:“不够意思,套住了一中第一俊少还装模作样,现在你再敢说我们捕风捉影不好使了,我眼见为实了。还用我说是哪一天在那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吗,韩易?”
看着她诡谲的表情,我的脑袋顿时“嗡”的一声。“一中第一俊少”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,可是可是,难道被她看到了我和舒可泉在一起……其实我早该想到,佳城这么小,我们一起出去那么多次,指不定被多少人看到了呢,只是我们没看到他们或者说他们故意不想让我们看到而已。就是嘛,连梁小萌这种狭路相逢型的都不幸被我们碰到了,一中其他几千师生就更不用说了……
完了完了,我第一次因为和舒可泉关系而产生了绝望。我感觉身体都有些瘫软了,似乎面对着邪恶的强敌而没有一点反抗能力。可是我在怕什么呢?我仔细想了想我有什么错的地方,有什么把柄捏在了别人手里。不错,我和舒可泉是一起出现在了一些场所,但是那又怎么样呢?有什么不对吗?普通关系而已。现在都什么时代了,对这种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?是啊是啊,他们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和舒可泉在一起,就让他们去八卦吧,我才不在乎呢!就他们说我和舒可泉谈恋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,换个角度,他们想要还没有呢,他们只有在人家背后说长道短的份!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,对!
这样一想,我马上又释然了。我理直气壮又有几分轻蔑地对“缺小姐”说:“你看到什么了,有什么眼见为实的?就算你看到什么又怎么样了?这是我的自由,为什么非得和你说呀?”
缺心眼就是缺心眼,听了这话居然兴奋地说道:“这么说你承认了?唉,她承认了!她召了!”我回头一看,几个女生正在对她来拷问我的结果翘首以待。
老天,没搞错吧?
事实证明,我们确实被许多人“眼见为实”了,学校里的风言风语更严重了。
其实,这要是两个学生的话,大家根本就不会在意;要是两个老师,可能会遭到一些来自学生的调侃,却也没什么不正常;唯独一个老师一个学生的组合,会给大家带来最大限度的刺激和遐想。教与学的矛盾是学校的主要矛盾;老师和学生是构成学校的主体;一个“情”字自古就是凡人最感兴趣的话题,所以我想,现在这个所到之处,人人指点的局面还是可以理解的。更何况我从来没有因为私人问题被人们这样关注过,现在体验一下,也不算太遭。
开学一段时间,我和舒可泉没有过多的交往。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,任由谣言满天飞,我们该避谣还得避;还有一点,就是我觉得他在保护我,避免梁小萌把矛头指向我。有时我会觉得这些传谣言的人很可笑,他们万万想不到,我和舒可泉的关系比他们想象的要离奇得多,唯有梁小萌,才是我们真正的隐患。
4月1日,有人来邀请我去参加民乐队。当时我想,就算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,我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,于是我就去了。这一去倒好,我居然有事干了。原来五月份就是一年一度的校园艺术节了,民乐队要出节目,可是阵容不够强大,于是找到我来“滥胡充数”(我是拉二胡的)。那以后的一段时间,经常能看到我背着个着大琴盒子穿梭于教学楼和艺体馆之间。我并不十分热衷于排练,但这至少转移了我的注意力,而且让我躲过了一些小考试,还是有好处的。
有一次,民乐队的各位佳丽拿着自己的家伙各就各位了,可是老师还没到,于是大家便聊起天来。我和她们不熟,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。只听一个初二的女生说:“哎,你们知道高中有一个物理老师叫舒可泉吗?”一听到这个名字,我马上竖起了耳朵。另一个女生为了显示自己见多识广消息灵通,赶紧说:“当然知道了,高中部第一帅哥嘛。”
“哦,那你知道他对象是谁吗?”
“是一个教政治的女的,也是咱学校的。”
“什么啊,你没听说最近他和一个高一的女生好了吗?”另一个女生加入了谈话。
“啊?——”那两个女生同时表示惊讶,忙问:“怎么回事儿?”
“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会事,反正现在高中传得沸沸扬扬的。”
“是吗?”另外两位表现出浓厚的兴趣,“那个政治老师有什么反应没有?”
“能有什么反应啊,忍着呗,谁让她找了个花心萝卜呢。”我撇撇嘴:忍着?开玩笑。梁小萌可没那么简单。
这时又有一个女生加了进来:“你们聊什么呢?”
“正在说一个负心的帅哥。”一个女生故作抒情,其他人立即做呕吐状。
当后加入的那个女生弄清了“负心的帅哥”是谁的时候,立刻显出了不屑的样子:“就他呀?那个**。”
“什么?啥意思?”其余几个不解而又好奇地问。
“你们不觉的他**吗?天天女了女气的,衣服一天一换,走道也飘来飘去的。没准是***。”
这个观点马上被否了,因为大家刚刚还在讨论他和两个女人。
“那也是双性恋,反正他不正常。你们没发现吗?他有时候里边的衬衫或者T恤都是女版的。”
这个观点也很快遭到了反驳,有人说:“那有什么呀,周杰伦还穿女版的衣服呢,那就双性啦?那叫另类,与众不同,你懂不懂!”说得好!我正忍不住想去帮舒可泉挣点口碑,没想到他的人气已经好到了这个地步,群众间有了舆论裂痕会马上自动修复。
这时我看到对面两个高中女生对我友好地笑了笑,她们显然听到了刚才初中小妹妹的对话。我不知道她们知道多少,我只知道,她们是素质很高的同学,从不传谣言,也不在背后议论别人。只可惜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,谣言愈演愈烈,而且我发现,它真的不再仅限于我和舒可泉的关系,而是已经涉及到了舒可泉的作风、着装品位,以及外表之下的东西。
一天晚上,我妈妈值夜班,舒可泉打来电话。现在我和他的大多数交流都在电话里进行。
“韩易,最近好吗?”电话那边温柔的问候犹如天籁之音。
“一般,你呢?”我依旧是不疼不痒的语调,已经成了习惯。
“嗨,就那么回事吧。”他的声音很无奈,我有些关心,便问:
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?”
他越是躲闪我越是好奇:“到底怎么了?你说呀!”
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,说道:“这些天,梁小萌找了我很多次,说的无非都是些想要和好之类的话,但是我一直没答应。我想她很快就会使用她的杀手锏了,说不定会威胁我,如果不和她和好就把我的秘密说出去。这种事她绝对做得出来。而且,你知道,如果她真的那样做,那麻烦就大了。”阴冷的语气,似乎已经遥遥看见了叵测的未来。
我倒吸了一口凉气。他说得对,如果她真的这样做,那麻烦就大了。
我当时是这样想的:这件事发生在一中校园里,首先就具备了广泛流传的条件,最受瞩目的学校里最受瞩目的老师暴出了最受瞩目的丑闻,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,传到人尽皆知。我不知道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对女装男人会怎样看;对一个名牌高中里出现如此人物会怎样看;对一个带着女学生去帮自己挑文胸的男老师会怎样看,但我对此毫不好奇。因为我知道,那将面临的是排山倒海的压力与冲击。
可是等等,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?麻烦是舒可泉一个人的,关我什么事?我为什么会有如临大敌的感觉呢?为什么?
我问舒可泉: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当时我并没有想过他会怎么说。他的潇洒、高傲、含蓄、聪颖、柔弱,在我的脑海中纵横交错,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象征,让我不能清晰准确地猜出他的想法。换句话说,我对他根本没有把握。我不能保证他会屈服于梁小萌,或者倔强地回绝。我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明智的选择。我只有紧张地等待他的答案。
他没有让我等太久,几乎是紧接着我的话。我听到电话那边的柔弱一下子变得刚毅而坚决,他回答我:“让她去说好了,我不会让她得逞。你放心,我宁可身败名裂,也不会苟且偷生。”
我宁可身败名裂,也不会苟且偷生!字字掷地有声,这正是我想要的答案。
似乎他的坚毅是有魔力的,我一下子变得无畏了。我很清楚,我早应该这样清楚的:我答应做一个CD的倾诉对象,理解他,帮助他,支持他,这便注定了我有朝一日要分担他的压力,与他并肩抵抗传统观念,关键时刻对他不离不弃,为了我们共同的权利和自由,放弃个人的安宁和美名,做出必要的牺牲,只有这样,才有可能换来最终的胜利,让个性在阳光下无碍释放,永远地告别孤芳自赏的日子。
我懂了,我为什么会和他一样有如临大敌的感觉。因为他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,不可能在他承受风雨的时候而我在袖手旁观。当我在他的办公室里,白纸黑字写下“cross dresser”的那一刻,这一切,便已经注定。
我握紧话筒,同样掷地有声地对他说了一句我最常对CD朋友们说的一句话:“好的,我支持你。”
(八)
天气日渐温暖,冰雪基本融尽,树木发芽,校园内越发生机勃勃。
我继续着混沌学习、扛琴乱跑的生活,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“险情”,似乎总有一只黑手在我身后操纵着阴谋。(现在想想真是小题大做了。)
物理课我不再无精打采,我把这也当成了我对舒可泉的支持。现在我们似乎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,虽然交往不如以前频繁,联系却空前紧密。
期中考试将至,学校里关于我和舒可泉的风言风语也淡化了很多,大有归去之势,给人一种新时代即将到来的感觉。然而我却不敢掉以轻心,时刻警告自己梁小萌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你。
校园艺术节训练暂停,一切为期中考试服务。犹如一场浩浩荡荡的厮杀,考试结束,成绩一出来,有人等待进爵,有人等待砍头。
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的是,我的成绩特别的好,创历史最优纪录。不用我说,你该猜到,是数理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我拿着成绩单,意味深长地笑了,因为这是我和舒可泉胡闹的那个假期补课的成果。
接下来校园艺术节的晚会如期召开,场面盛大,各部门领导云集,摄像全方位到位。表彰过后,节目开始。民乐队被排在压轴,晚会最后,我们12个女生(戏称女子十二乐坊)身着漂亮的旗装,在徐徐拉开的大幕内亭亭玉立,绝对惊艳。
这是我第一次穿旗袍,也是我唯一的一次穿舒可泉的衣服。
当老师通知我们正式演出那天需要穿“民族服饰”的时候,同学们都很为难,不知道这个东西需要到哪去弄。而我,则是在第一时间里想起了舒可泉。
“Teacher,Do you have格格服?”当晚我便给舒可泉打电话。由于我妈在家,故我用了“中西合璧语”来掩人耳目。
“格格服是什么东东?我有旗袍行不行?”
“行啊,只是你看我能穿吗?”
“你?”他显然很惊讶,但马上反应过来,“哦,是你们民乐队要用吧?”
“Yes,你要是能帮这个忙,我就可以免去很多trouble了。”
“Ok.我这儿有一件你一定能穿。I’ll bring it to school tomorrow.”
我看到的这件旗袍真得很漂亮,白色的底,上面盘旋着黄色的云。穿上去刚刚越过膝盖(估计舒可泉穿应该是在膝盖之上)。我穿着它去彩排的时候,引起了民乐队女生们的一至艳羡。最终将它展示在舞台上时,台下爆发出了掀翻屋顶的掌声和欢呼,当然,这是献给整个团队的,但我发现,我的班级所在之地,掌声最为热烈。
演出大获全胜。大幕徐徐拉上时,谁都听得见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。我们互相祝贺着,向后台走去。那一刻,我突然看见舒可泉倚在后台与前台的交界处,从容而有风度地对我们鼓掌。大家轻快地从他身边跑过,有的打个招呼,有的开句玩笑,总之都很开心。我最后一个经过他身边,与他相视一笑,然后回到后台。
当我把衣服还给他并表示感谢的时候,他接过袋子怜惜地看着他的衣服,柔柔地说:“想不到它第一次示人是在这种场合,得到这么多的欢迎……韩易,我应该谢谢你,是你让它有
了这个机会。”
看着他无奈的样子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,只好说:“下一次就是你了,一定会受到更多
欢迎的……”
艺术节过后,学校要评一个什么荣誉,不是什么大不了的,但还是整的挺正规,要由班级选送、学年推荐、政教处审查。这种事一般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,我充其量是作为群众投张选票。然而这次,我居然奇迹般地从班级脱颖而出。
“有没有搞错?!”当老师宣布班级结果时我的眼睛立时就圆了。
老师没有理会我形状突变的眼睛,继续说道:“这5名同学是大家自己选出来的,但还不是最后结果,将由学年审查后再报到学校,政教处还要再审查……”大家早都不耐烦了,纷纷议论起来。
“祝贺你啊,韩易。”来祝贺我的人见我一副愚钝不开的样子,便为我指点迷津:“你看,你这次期中进步这么大,艺术节表现又这么突出,大家当然投你的票了。”
原来是这样啊。听罢点拨,我茅塞顿开,心安理得地笑了。
此间,舒可泉与梁小萌又经历了几次交锋,矛盾层层僵化。舒可泉宁死不屈,梁小萌几经妥协终不能换得“浪子回头”,索性破罐破摔。据我方分析,战争一触即发,全军将士均已进入战备状态(“全军将士”总共就俩人——我和舒可泉)。我至都准备好了关于CD权利的激昂陈词,认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。现在想想,真是傻到可爱。
一星期后传来消息,我和班里另外两名同学已经通过了学年审查。事到如今,前段时间关于我和舒可泉的流言蜚语好像从来没有满天飞舞过似的,我不禁感慨:现在真是干什么都兴提速啊。又有小道消息,说在学年筛选的时候,我曾一度差点被踢出去,后来有一个负责文学社的老师,看在我是文学社的一个小啰啰的份上,为我说了好话。我不禁沾沾自喜,心想:我韩易虽然在庞大的一中比一粒尘大不了多少,但在不知不觉中还是建立了一些群众基础的,哈哈。
就在我躺在云端悠哉游哉的时候,舒可泉找到了我,一脸的阴晦。
“韩易,战争终于打响了。梁小萌把咱们两个给告了。”
我心中猛然一震。虽然早就知道梁小萌不会轻易罢休,但却从来没想过她具体会用哪一种方法来报复。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,可是这个“告了”是什么意思呢?
“她直接找到了政交处,”舒可泉给我解释,“口头还是书面我也不知道。政教处又找到了余兰(我们著名的学年主任)。余兰拿着本儿来找我问话,我一听就明白了,梁小萌把你也算进去了。对不起,连累你了……”
我的眼睛因愤怒而眯了起来,心中恶狠狠地诅咒:梁小萌,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,居然用这种损招!
片刻之后,我收敛情绪,对舒可泉说:“没关系,我无所谓。余兰都和你说什么了?”
“说我……”舒可泉想了想说:“说我平时太招摇;说我生活不检点;说我和女学生来往过密,就差说我背信弃义了。”听得出来,他的语气也十分愤懑。
我突然想起,学校正在评十佳青年教师,舒可泉应该是稳拿的。便问他:“这会影响你评十佳吗?”
“会。”舒可泉说的十分肯定,“余兰说,学校会去调查,如果梁小萌所言属实,那一切荣誉都没份了。”顿了一下,他又说:“包括你,韩易,你那个荣誉也得不到了。”
“是吗?”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空洞,因为当时我确实有些失望。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孰轻孰重,如果学校展开调查,那么我们的麻烦会接踵而至。
见我沉默不语,舒可泉以为我在生气,又沉沉地对我说了一句:“对不起。”
我苦笑着摇了摇头,说:“她真厉害,找了一个最狠的角度入手。如果她只是把你的秘密曝光,我想我们不会这么手足无措。”
“没错,她知道佳城的人根本就不理解CD是什么,她的话不会引起重视,甚至会被认为是一派胡言。所以她就从男女关系上做文章,这样既把握,又可以连你也一并害到,一箭双雕。”
我无言以对,毕竟她说的我们的一切都是事实:关系过密;假期天天在一起;一起逛商场;就连买的东西都那么说明问题——女式内衣。这种种加在一起,就算学校不想深究也
难以服众啊。
果然不出所料,学校的调查获得大丰收,原因是学校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,所以一些捕风捉影的,莫须有的罪名我们都得背,加之梁小萌从中作梗,我和舒可泉的日子很不好过。
舒可泉真的如他所说“身败名裂”了。梁小萌虽然没把CD的事公然捅出去,但她却在教师圈里散布有关舒可泉“特殊爱好”的流言。因为她是曾舒可泉的女朋友,所以她的话特别令人信服,加上她现在是被抛弃的受害者,舒可泉就成了狼心狗肺作风不正的典型。曾经认为他大有前途的老师,曾经对他崇拜有加的同学,如今都在对他议论纷纷。
而我,也被各种各样的传言攻击着。由于这次有了老师和政教处的参与,所以攻势空前强大。同学们充分发挥想象力来编排我,我到不在乎,我不能忍受的是,曾经那么宠爱我的一批老师,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怀疑,甚至有人不再关心我,不再提问我。
我和舒可泉承受着来自学校调查和群众舆论的两面夹击,但还是有一些人相信和支持我们的,这是我在那段时间里唯一的安慰。然而他们只是在支持师生恋,却并不知道我和舒可泉在一起的真正原因是什么。我曾一度想在校报发表文章,把我和舒可泉梁小萌的一切公开,澄清自己和舒可泉,最主要的是把CD理念灌进一中校园,让大家了解舒可泉老师的苦衷和韩易的永不动摇的立场。
当我正在犹豫是否该这么做的时候,美丽的夏天如火如荼地绽放了。
夏天的一中是最美的。记得我第一次参观一中校园就是在夏天,当我看到这个花海般的学校和那座庄严的邵云环烈士塑像时,我毅然立誓,我一定要走进这所学校,做光荣的一中学生。
现在,我迎来了进入一中以来的第一个夏天,然而它没有让我感到自豪和幸福。
下课了,我独自一人漫步在校园的小径上,心中反复思忖着是否该发表那篇文章。不知不觉,我走到了邵云环塑像面前。
这里庄严肃穆,开满了鲜花。我注视着这位英雄校友,心里默默地说道:“学姐,我曾以为你的这个母校充满了光明与快乐,没想到她光鲜的外表下竟隐藏着这么多无奈和痛苦……学姐,我做的到底对不对?你为了人道主义而牺牲,是我们的骄傲;可是一个人倘若为了第三性而献出一切,也可以算个捍卫人权的英雄吗?更何况她自己并不是这种人……”
邵云环也许想给我一个答案,可是她只能在天堂里和我说话,天堂太远了,我听不见。于是,我决定听自己的。
就在我开始起草那篇“压迫感言”的时候,我收到了一张纸条,上边写着:
“韩易,千万不要轻举妄动。好好学习,期末考试时用成绩说话。”
看完后我便把纸条撕得粉碎——销毁证据,然后把写了半页的稿纸也死得粉碎——我决定听他的——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舒可泉的字。
可是他怎么知道我按耐不住,并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呢?我冥思苦想,突然灵光乍显。他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,莫非是他要先于我采取什么行动?
我一个机灵跳起来,冲出教室去找他。现在正是中午,教学楼里人不多,我直接向他的“政物处”(没忘吧,就是政治物理办公室)冲去。
“政物处”离政教处很近,在我经过政教处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,我蹑手蹑脚地靠近政教处的门,想听听里面在说什么。
“……就是因为这个,她才和我在一起的。我说的在一起是指她无条件地帮助我,她并没有和我有任何越轨的交往。”我的心猛然一沉,是舒可泉。
“这么说,韩易是因为同情你,才有了以后的事情。”是政教处主任。
“是的。”我头一次听到舒可泉这么冷静到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。“也许还有一点师命难违吧。韩易这个学生非常有教养。”
“那她为什么不早和我们说?我们问了她那么多次。”原来余兰也在。
“因为她认为大部分人也许不会理解我的爱好,至少暂时不能理解。所以她宁可含冤受屈,也不想让我成为众人眼中的异类。”
“什么叫‘含冤受屈’?”余兰尖利的声音让我周身一哆嗦。
“对不起,是我用词不当了。但是她承受了很多不该承受的怀疑和冷落。我还想说,她和我在一起从没有放松过学习,如果你们调查过应该知道,她这次期中成绩进步很大。甚至因为有她的理解和支持,我的工作状态也好了很多。”
“嗯——原来是这样,”显然政教处主任在思考,“那么怎么才能证明你说的话呢?”
“我们可以继续接受调查。还有一点我想说明,就是寒假跟我一起学习的并不只有韩易一个人,还有一个二中的女生是韩易的初中同学,我们一直是三个人在一起的。如果有人说在商场看到了我们,那她一定也看到了那个女生。这个你们可以到二中去调查。”
“好的,我们会去调查。”
“谢谢你,主任。我希望在你们认为我所言属实后,可以恢复韩易的名誉,因为她现在承受的压力太大了,我不想看到她因此而影响了学习。”
“这个学校会秉公办事。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?”
“没有了。”
那扇门终于被打开了,我看到舒可泉从里面轻盈地走出来,除了他本身的轻盈以外,似乎还有“轻松”。他看到我显然很惊讶,但却眉头一皱,小声说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我说:“我听到你的话了。为什么要这样?”
他笑了笑,大步流星地往“政物处”走,我跟在他后边。
“你说啊,为什么?”
“我说的都是事实。我只是想把事实说出来,否则我会后悔的。”他转过身,看着我,笑容灿烂如一切开始前一样。自从我们开始接受调查,他就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。
我凝视着他那足以感动一切的笑容,一秒、两秒,终于,我也对他露出了微笑。
“我想你是对的。”我这样说着,准备着接受一场全新的调查。这一次,我要全部说真话。
(九)
一直到七月,我都没有等到学校的任何反应,就像舒可泉从没到政教处去坦白过一样。但是换一个角度,学校从频繁调查到停止调查,可不可以看成是一个很大的反应呢?
还有一个可以称得上“反应”的行为,就是在一次校级大会上,政教处主任在发言中说,现在学校存在着捕风捉影,造谣生事的现象,而且这种现象在教师和学生中普遍存在,影响极坏,应该及时遏制。我想这应该就是在映射我和舒可泉的事。
七月初,期末考试再度席卷校园。在紧张的备考压力下,谣言几乎已经散尽。直到这时,我终于明白了,没有哪个谣言的生命力可以比时间还强,没有哪个人会把自己的时间全部浪费在议论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,只要扛得住,不在乎,舆论根本不会打倒一个人,如果一个人最终倒下了,那他要么是被人杀了,要么就是被自己打败了。
考试前的一天,我在教学楼里碰到余兰。她还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,在一中虽官职并不显赫,却无人不晓,而且不好对付。因为前段时间的调查,我跟她打了不少交道。回想起那些既要毕恭毕敬,又要不卑不亢的经历,那些自己都觉得漂亮的针锋相对,我居然生出了几分难忘之情。
但我说过我一向与老师疏远,这次也不例外。本想问声“老师好”就过去,不想她竟出人意料地站住,和我说话。
“韩易,复习得怎么样了?”
我一愣,不知一向被誉为冷血的她为何要关心我,只好含混地说了一句:“差不多了。”
“好,”她又说,“好好复习,别受什么影响,考出个好成绩就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方法。”
一时间我有点惊讶的说不出来话了,好不容易才嗑嗑巴巴地说:“是,我知道,谢谢老师。”说完后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考试之前我没有再过多地去分析余兰的话,我想反正又不是什么坏话,消化吸收就得了。接下来我平静地走进考场,就像我这两个月不是生活在舆论攻击中而是最好的学习环境中一样,我发现这次几乎所有的卷子都答得得心应手,包括梁小萌监堂的科目。我甚至从容到从考场上抽出一点时间来观察梁小萌,看她是不是对我耿耿于怀吹毛求疵。事实证明是我小心眼了,她就像所有监考老师一样百无聊赖地环视整个考场,压根就没多看我一眼。
考完最后一门,学校的房顶几乎要被掀开了,高一学生迎来了高中的第一个暑假。大家互道再见,纷纷撤离学校,人欢马叫,冲上大街。
我没有那么多的兴致也没有那么多的银子,所以我没有去逛那人满为患的街。其实我一向是个不爱逛街的女孩,我宁愿回家看书。
大约是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,天色渐暗,电话铃响了起来。
“你好,找谁?”
“韩易,是我。”我心中一动,是舒可泉。
“哦,有事吗?”
“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,你能不能下来一下。”
“现在吗?”
“对。”
“……好吧,你等着。”
我跟妈妈说有同学找我出去玩,刚考完试,这个要求不算过分,妈妈只是嘱咐我早点回来。
我家住七楼,我光是下楼就下了半天,一边下还一边想,舒可泉这么兴师动众跑到我家楼下,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。
我急匆匆地推开防盗门,一眼就看到舒可泉站在院中,笑着看着我。此时太阳已经没入了地平线,只剩下天际那通红的余辉,可是当我看到舒可泉温暖的笑容,我还以为我看到明天的太阳提前升了起来。
“说吧,什么事?”我朝他走过去。
“咱们边走边说吧。”他说着,便拉起我走出了院子。
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,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,我几次问他到底要说什么,他都不回答,只是执拗地拉着我的手。记忆中,这是我们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牵手。在此之前,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,那个第一个牵我的手的男人,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。虽然我不能想出“他”的任何具体特征,但我清楚地知道,他一定是我的恋人。然而,事实与想象总是存在偏差,现在我清楚地知道这个和我牵着手的是个怎样的人,却说什么也搞不清我们的关系。
老师?恋人?朋友?或者说是战友?好像都不恰当。唯一恰当的是,他以一个非恋人的身份拉着我的手,而我却没有半点不适,似乎一切都是天然的。
那段漫长的路上我都想了什么,到今天已经都不记得了。抑或是什么都没想,只想快点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。但我还记得我们的路线:从我家楼下经过中心广场,到了佳市最繁华的商业区,然后是最大的医院,中级人民法院,最后回到市政府门前。这条路我至今仍常走。
夏天的晚上街上人并不少,但是没有人注意到我们。我暗自觉得好笑:一对曾经轰动一中校园的男女关系,走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原是如此的平常,似乎没有什么比这再正常了。也许正是因为这个,我和他在对外是师生的关系下,拉着手走在街上,走的如此心安理得。
最后,我们在市政府门前、中心广场的国旗杆下收住了脚步。我歪着头看他,等着他最终开口;他默默地注视着我,终于说话了。
“韩易,我要走了。”这是他的第一句话。
只一句,就让我愣了半天。
“什么意思?走哪去?”我有些紧张。
“离开一中,离开佳城。”他说得很平静,是我陪他走了半个小时换来的平静。
我却不能平静了:“你要跑?”
“跑什么跑?”他笑着白了我一眼,“我又不是通缉犯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要走。”我有点急了,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急。
“韩易,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。其实我并不打算做一辈子老师,这是在我来一中前就决定的。做老师只是我的一个心愿,但却不是理想,你懂吗?”
我点点头。他接着说道:“我在来一中之初就已经决定,只教三年,体验一次作老师的感觉,然后就离开,开始我真正的人生道路。”
听他这么一说,我顿时心里很不好受,说到:“你拿我们过瘾来啦?”
他居然还好意思笑,但只是很轻的一下,又说:“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你。你作为学生,如果知道老师这么消极的想法,会影响到学习积极性的。我说得对吧?可是我并没有因为这个就放松了教学啊,这你应该知道。”
我勉强点了点头,忽然想起一件事,便问道:“可是现在才两年啊,你不是说要三年么?”
他说:“是啊,本来应该明年的这个时候才离开,可是认识你之后的这一年,我好像过了十年一样,经历了太多之前二十多年都没有经历过的事,也懂了很多东西。我想我做老师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这一年里,我得到了很多,可是却有一个终生的遗憾,就是我给你带了的伤害太多了,你受了很多委屈,都是因为我。我想,如果我走了,一切就都结束了,你可以像以前一样,没有负担地学习和生活,所以我一刻也不能耽搁。”
我越听越震惊,原来他的离开,至少是提前离开,居然和我有着莫大的关系。他继续说:“韩易,我很对不起你。你是一个这么有才华有思想的女孩,可是我作为老师却没能好好地引导你,几乎让你误入歧途,这是我最大的遗憾。”他停了一下,眼睛看着远方。天已经完全黑了,可是中心广场亮如白昼,处处欢声笑语。
“韩易,十六岁只有一次,可是你不幸遇到了我。我也是直到前些天,我们被老师和同学们的议论包围的时候才发现,我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事,居然把你拉下了水,让你承受了这么多不该你去承受的痛苦,所以我才决定去找主任坦白。韩易你知道吗,只要能让你像以前一样,让我做什么都行。”
我看见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在和他的爸爸玩一个小足球,开心地又叫又跳;旁边有一个胖胖的女孩正在笨拙地跳绳,她的妈妈给她数着:“13,14,15……”我不能去看站在我面前的舒可泉,我知道,只要一与他的目光对接,我的泪水就会决堤。
我听见舒可泉叫我的名字,叫我:“韩易,韩易。你想什么呢?你在听我说话吗?”
我吃力地点点头,说:“是啊,你接着说啊。”
他说:“韩易,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。我知道你同情弱者,无条件地支持第三性,可是我想劝你一句,以后千万不要再和CD打交道了,起码在二十岁以前,不要再为了我们而耽误自己了。这件事算我求你,你能答应我吗?”
“我答应你。”我的声音已经哽咽了。
“我知道,你一直想做一个社会学家,为中国的第三性呼吁,把一生都交待给这个事业。可是你应该知道,这条路是极其艰难的,而且它的必要性还有待研究,你好好想一想,到底值不值得?你想想,你在社区上见过多少CD,他们自己都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,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要不要去斗争,哪怕只是像我们在一中那样被迫的抗争。韩易,你懂的那么多,你应该知道,为这样一群人搭上你最好的年华,几十年匆匆的就过去了,到时候你会后悔的。”
是啊。斗争,后悔,值不值得?我曾经那么坚定不移的理想,究竟值不值得?我为的是什么?一群不相干的人吗?
“韩易,其实你若真的同情我们,在生活中理解,在网上支持就够了,不要做得太多了,耽误了自己,行吗?”
我努力地看着他饱含担忧的眼睛,完全丧失了慷慨陈辞的能力。我沉重地点了点头,声音几乎有些发狠了:“行,我都记住了,听你的,再也不玩了,不玩了……你放心好了。”
他凝重地看着我,轻轻点了点头,也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是放心还是不放心。
(尾声)
舒可泉很快走了,无声无息地从佳城消失,留给一中一个永远温暖轻灵的回忆。此后很长一段时间,一中第一帅哥的位置从缺。
我上了高二,在文科班过的春风得意。由于表现突出,我和余兰有了很多调查以外的交往,有人告诉我,正是那段时间里的调查,让余兰发现了我的能力,现在才全力举荐我做了学生干部。我开心地笑了,说:“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!”
梁小萌依然锐气逼人,最戏剧性的是,她成了我的政治老师。平心而论,她是个不错的老师,而我,是个政治成绩优秀的学生。我们的师生关系处得很融洽,就像从来没有舒可泉这个人似的。这些都是后话了。
在舒可泉离开的那个暑假,,我又和Mary凑到了一起。我告诉她我决定放弃我的理想,她不以为意。她压根就没把什么“社会学家”当会事。
但是她却把舒可泉当回事了,问我他到底去了哪个城市。我告诉她,舒可泉去了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,她瞪大了眼睛,问我:“他不是去找陈焕然了吧?”我笑笑,说:“怎么搞的?你跟我学了这么久,终究还是只学到个皮毛。”
说这话的时候,我们正勾肩搭背地站在中心广场,看很多人在扭秧歌。其中有一个舞技高超而且身资轻盈的,吸引了众多目光。我对Mary说:“看,那是个男的。”
Mary看着那个长裙拖地的家伙,惊讶地问我:“你怎么知道?”
我说:“因为他带了个墨镜,你觉得现在的阳光晃人吗?还有,他的手不是露在外边了吗,你什么时候见过女人的手上有这么多血管?”
Mary仔细看了看,恍然大悟地点点头,说:“他是CD吗?”
我说:“不知道,也许不算吧,只能算是反串演员?你看,他并没有要掩饰性别,我想他带个墨镜只是为了看上去好看一点,也许女人的形态好学而神态不好学吧。还有,周围这些看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男的,也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个他们才看他的,因为这是个异类,从人群中跳了出来。我想也许只是在特定环境下人们才会接受这样一个异类,比如现在大家在扭秧歌的时候。”说完后我马上觉得不妥,便补了一句:“我指的是佳城的人们,大多数,应该不是全部。”
“是啊,”Mary说,“所以你的CD老师不留在这个城市了。”好像她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似的。
到现在,和舒可泉一起度过的一年已经变得虚无飘渺了,时间才过去几个月,却怎么都觉得恍若隔世,只是在偶尔收到来自首都、来自我的老师的信件时,才猛然觉得舒可泉这个人在我的生活中依旧如此真实。
在信中,他告诉我他的现状,告诉我他认识了什么人,做了什么事。还有那一纸的忠告,我都一一接纳,毕竟,有时候他是对的。所以,我总是对自己说:韩易,听他一次,别辜负了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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