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六、别了,西藏
高原的早晨,天亮得早,阳光一大早就爬上了窗櫺。我一夜未眠,却觉得精力充沛。这次西藏之行所受的苦和罪没有白费,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个解答人生难题的答案,至少我知道了将来人生之路的方向。
飞往成都的班机在早上6点40分起飞。忠为我换好了登机证,领我到候机大厅里的咖啡吧候机。咖啡吧里暖气不足,有点冷,他脱下军大衣帮我穿在身上。我们静静对坐著,只用彼此的眼睛说话。
他的眼睛好忧鬱,有好些心事在里欲语还休。离别情绪一阵强似一阵地袭上心头,我紧紧握著他的手,捨不得鬆开。大半年前我送他回拉萨,如今变成他送我回成都,一样的依依,一样的妻妻,相见时难别亦难。
他想说些笑话逗我开心,可我怎能笑得起来,想哭,却又哭不出来。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:"你等著我,好不好?真要等著我,我一定给你圆满的答案……"说著说著,我再也抑制不住,泪如泉涌。
今日一别,隔著千山万水,隔著高原雪山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?我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,也许,这一别再难相遇,这一去再难回头,这一份爱,再也不属于自己。
这时,大厅响起登机广播:前往成都的旅客请在2号检票登机,半小时后停止检票。
从咖啡吧到安检门祇有短短几步路,可是我举步维艰,我感到生离死别般的惨痛,不能自已地痛哭失声,我再也不管旁人的眼光,紧紧抱住了忠--我真的好爱他,发自内心地深深地爱他,也许我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爱。可是谁能理解这份爱呢?对父母、对亲朋好友,都不能说不能讲,见不得光见不得人。我恨父母把我产生男儿身,恨上天的不公平。如果此刻能把我变成女孩子,少只手少条腿都行,付出任何代价都行。可这又怎麽可能!我心痛如刀割。
忠,那麽坚强的男儿,父亲去世时他都没流过泪,这时却也忍不住潸然泪下,一滴滴落在我的发梢。
安检小姐检查我的证件时说:你别再哭了,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。
可我怎止得住?脸都哭变了形。那小小的安检门口像一道隔绝的山脉,把我和忠分开。我一步三回头,泪水含糊了我的双眼,我拼命擦拭著,好看他最后一眼。
我终于进了候机大楼,再也见不到忠了,我情绪异常激动,哭得晕头昏脑,几乎站不住。我的举止惊动了所有人,纷纷把我扶到座位上,机场医生还给了两片镇静药让我服下。
最终,我没有误机。6点40分,飞机准时起飞。
别了,拉萨。别了,喜马拉雅山。别了,忠。
二十七、天生学美容的料
从拉萨回到成都,我又病了一场。这次高原之行给予我太多的太强烈的开心,以致我病好之后,回头一看,恍如隔世,而又刻骨铭心。
卧病在床上,我给忠去了一封信,不知何故,没有收到他的回信。过了许久,我们又联络上了,可我惆怅地感觉到,有些东西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,也许,感情过度透支之后,彼此会不可避免地产生疲惫之感吧。但我确知,我仍深爱著他。
我给北京医科大学第三医院的夏光骥教授写过几封信,表达自己改变性别的愿望,我的信如沉石大海,没有回音。我开始不断收集有关变性手术的资料,得知除了北京、上海甚至成都有医院可做这种手术,我到成都一家医院顾问过,手术费需2万元左右。
病好之后,我辞去了工作。这份工作每月工资祇有200多元,我再节省也攒不够这笔昂贵的手术费。我想,也许祇有去广东打工才有可能挣到这笔钱。可我什麽也不会,能去干什麽呢?
刚好,我看到了香港人开设的美容学院招生的广告,我想学一门技术,便兴冲冲地跑去报名了。
我差点报不上名。报名点的老师说美容专业只招女生,因为从没有男的来学过。我祇得恳求她收下我,说我能学好的。
这时,一位打扮得时髦而又端庄的小姐走过来--后来我得知她是学校的校长、香港人刘小姐--她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一会,便拿起我的双手细细察看,说了一句:;这是天生做美容的手。;我想她是有眼光的,因为我的手纤柔细腻,绝不逊于任何一双女性的手。
她破格收下了我,使我成为班上30多位学员唯一的男孩,我应对自己有信心。我至今仍很感激刘小姐,她见多识广,观念开放,是她使我拥有了足以自食其力的一技之长。
我没有令刘小姐失望,两个月训练之后,我的考试成绩排在第一位,无论是理论、化妆、护理,我每一门课程都是最出色的。老师们叹道:现在的女孩子不如男孩啦,男孩子学美容都这麽出色。学美容使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,我想这是因为我的本性不是一个女孩子的缘故。
学完美容,刚好是1995年的春节了。节后的一天,妈妈的好朋友何阿姨来家晨串门,她又不是没见过我,却不断从头到脚像看怪物一样看我,看得我心烦,便回房看书去。
何阿姨走后,妈妈到我房里找我谈心。我看她脸心不对,果然,她很严肃地说:你也老大不小了,还整天像个女娃儿涂脂抹粉的,让人家看著笑话。刚才何阿姨说了,只怕你是心理不正常,让我带你去看医生呢……
我想,这家是呆不下去了。
当晚,我给妈妈写了一封信,说:"我并不想这样子,但上帝造成我这样。我希望过我自己的生活……"
第二天,留下这封信,我悄悄离开了家,奔向机场,飞往海南岛。我祇有一个想法:我要通过自己的双手,努力挣钱,来改变自己的命运,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。
我在三亚呆了一天,便来到海口。站在这座热带海滨新城的街头,我四顾茫然,不知该怎麽办。
第二天,看到《海南日报》招聘广告上有家美容集团公司招美容师,便按图索骥跑去应聘。报名时,我见到那位小姐在我的表格上信手写了个"女"字,我没有作声,祇是想,我真的这麽女性化,让这麽多人都看走眼了吗?
我回旅店等了一天,那家美容公司的负责人打来电话,说要找连小姐。我说:"没有。这裡祇有连先生。"我听到对方愣愣的。没反应过来。我心裡有点高兴,又有点生气,很是矛盾。每次被人误认为女孩子,我心裡都是这样的反应。
那位负责人姓蔡,得知这个误会后,惊奇地亲自面试我,说他还没有让男的做过美容,想嚐试一下。当即,我在他的脸上作业起来。结果是,在场的人都惊叹起来,美容总监张小姐说:"哎呀,你的手像波浪一样在脸上卷动,真是美极了。"最有发言权的当然是蔡总,他非常满意,当场录取我为美容师
这家名为花仙子的国际美容集团公司(台资)是海口最大的一家美容公司。我乾得很出色,半个月后被提昇为美容主管,一个月后,更晋陞为美容总顾问。工作对我来说是种乐趣,因为这是一份给带来美的享受的工作,和各种各样的顾客打交道,我游刃有馀。同时,这份工作的性质也允许我尽可能地打扮自己,可以穿花俏的衣裳,可以细语温存举止轻柔,而不会有人笑话我,我深爱这份工作。当然,由我引起的误会层出不穷,许多客人常常疑惑地问我的同事;刚才给我做美容的年轻人是小姐还是先生?这成了同事们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儿。
打工生活有乐趣,更有难以排遣的寂寞,我每每怀念与忠在一起的日子,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信告诉他。我们的距离更远了,他在高原雪峰下,我在海岛椰城里,真可谓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。
在信中我和忠还常常讨论我做变性手术的事,他一如既往地支援我,还问我钱攒得怎样了。为了挣够几万块的手术费,我省吃俭用,每存多一笔钱,就感觉向希望靠近了一步。
在这座日益繁嚣的海岛上,充斥著来自五湖四海的寻梦人,有谁知道,其中的我做著寻梦人,有谁知道,其中的做著与众不同的梦!
潮涨潮落,我的梦想还有多远呢?
二十九、与过去诀别
1996年8月的一天,前面提过的与我同病相怜的好朋友李平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,我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。
只见他化了妆,穿著裙子,一副纯女性的装扮,甚至他的胸部明显的隆起,拥有女性的玲珑曲线。他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,哈哈大笑道:"祝福我吧,我终于变成女孩子了!我现在叫李萍了,萍踪侠影的'萍'。"
说来令人难以置信,李萍的手术只做了一半,由于钱不够,下面的手术还未做,"她"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海口,让我欣赏"她"的新形象。
李萍的出现给了我极大的开心和鼓励,和"她"一起逛街,看"她"那样自信、那样快乐地左顾右盼,以全新的角色融入人海中,我艳羡得不得了。我决定步李萍的后尘,儘快走上手术台。
年底,我毅然结束了海口的工作,回到成都。12月10日,我在家里度过了我20岁生日,从这一天开始,我的"变性文档期"进入倒计时状态。
已经变成了手术的李萍给了我很大的指导和辅助说明,她经车熟路,为我做足了准备工作,包括必要的証明筹。
我向家人撒了个弥天大谎,说海口的公司要派我去新加坡公乾,要在那边呆3年。我想,假以时日,让我有了足够的准备,我会重返这个养育我的家,我希望也相信,如果他们爱我,会重新接纳我的。因为不管我是男是女,都是他们的亲人,这一点永远都割不断、改不了·
原谅我,亲人们、我已别无选择……
令我迟疑不决的是如何对忠说,我知道他支援我做变性手术,可是到这最后关头,**虑了好久,最终我觉得还是无法面对他。我深爱著他,亦知他深爱著我,可问题是,他爱过去的我,会不会也爱将来的我?我不能确定,不敢猜测。而最为致命的是,将来的我,纵能面对他,却如何面对他的家人,他的朋友?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,有些事情,一个人再难也能面对,可是两个人却无法承受得了,这就是现实,残酷的现实!忠,我能怎麽办?有谁能告诉我,我该怎麽做?
我给忠去了一封短函。告诉他我要出国了,请他多多保重,希望他能找到一个比我好、更适合他的人。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封信,写完信,我已泪流满面。忠,原谅我,因为我爱你,深深地爱你,所以,我只能如此……
1997年,春节刚过,我离开了家,离开了所有熟悉我的人。从此,过去的我再也不存在了,在人间蒸发了,将来,如果我还能回来,将是全新的我,重生的我。
我一再回望,家,亲人,往事,一一在我的泪眼中含糊、消失……三十一、重生之术
我穿著彩色条纹毛衣,背著个背包,安静地坐在成都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门诊部的走廊上,等著见邹景贵教授。一位护士小姐经过时问了一句:"小姐,请问有什麽事情?"我笑一笑,心想,要不了多久,我就可以真正享用"小姐"这个称呼了。
邹教授组织了各方面的专家为我进行了会诊,结果令他们啧啧称叹,一位妇科女医生说:"你比我们女人还女人,看这五官、手、脂肪,条件非常好,几乎不用什麽修改,祇要做局部手术就好了。"据说许多做男变女手术的人,事前要服用大量雌性激素,以调整整个生理机理,而我在这方麵条件优越。专家们一致认为,我的男性特徵不明显,加上心理完全女性化,具备做变性手术的生理和心理基础。一位心理医生还开玩笑说:"你除了有喉结,没有月经外,就是个女孩子。"
验血、检查等准备工作花了一个星期时间,我觉得好漫长,仿佛等了一个世纪,心裡急得不得了,不断幻想著手术后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孩的样子,想到将来可以穿好多好多漂亮衣服,可以涂红红的嘴唇,又兴奋得睡不著,倒是一点也没有担心手术会不会失败。
我趁著这段时间,自己也做了些准备工作,我去美容院把睫毛电得卷卷的,又买了眉夹,自己动修眉毛,对著镜子左顾右盼,我对自己很满意。
终于等到了这一天,1997年2 月18日,我的重生之术开始了。手术分三步,第一步做隆胸手术,第二步做喉结磨平手术,第三步才是生殖器改造手术。
记得做完隆胸手术,我从手术床上坐起来,心裡扑通扑通跳得好厉害,伸手不住抚摸裹著厚厚纱布,但明显隆起的胸部,知道自己也拥有了曲线之美,感觉像做梦一般。手术做得很成功,一个多星期就拆了线
做喉结磨平手术时简直把我吓坏了,锋利的手术刀割开了我的喉结,然后用一种利器慢慢地磨、割我的喉骨。我只做了局部麻醉,头脑可怕地清醒著,不能动,不能嚥口水,整个人难受之极。可是我的意志战胜了恐惧,为了能变成女孩子,受点皮肉之苦怕什麽呢。
要做最后一道、也是最关键的一道手术的前一天,邹景贵教授问我;你后不后悔?要后悔还来得及。
一听这话,我急了,不由得顶撞了他几句:都这时候了你还问这多馀的问题,我已足足等了20年,不做才后悔呢!
这一夜我想了很多很多,想起了奶奶、妈妈,还有忠。往事历历,如清风翻书,一页一页掠过我的眼前,苦盼、执著了这麽多年,我的愿望终于马上要变成现实了,我不由得百感交集,想到过去所受种种痛苦、压抑、委屈,泪如泉涌。
幸好,我的好朋友、好姐妹李萍始终陪伴在我身边,不断劝导我,陪我度过了这难忘之夜。
三十、未来不是梦?
手术进行了4个小时,出奇地顺利。
我简直无法比拟当时的心情。当麻醉剂渐渐消去,我的意识从遥远之处回到了自己的躯壳,蓦然发现,这已不是过去自己憎恨的那具臭皮囊,而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新生命!
我梦想成真了。
昨日种种仿佛昨日死,今日种种仿佛今日生。旧我死去了,新我重生了。生命于我是全新的,命运将我囚禁了20年,今天终于把我释放了,我全身心一阵轻鬆,像是灵魂卸下了枷锁、像是身躯插上了翅膀……我自由了。
我在医院休养了一个多月,直至身体完全存回了。
4月26日,我走出了成都华西医科大学时附属医院。两个多月前走进来时,是一个男孩;如今走出来时,却是一个女孩。命运是多麽奇妙啊!
我出院要做的第一件事情,是在李萍陪同下,到成都各大商场疯狂大购物--买胸罩、口红、化妆盒、耳环和各种女式服装以及女性用品。我们--两个变性女人--昂首挺胸、旁若无人走在成都街头,个性生命焕发出的光彩令我们沉醉。春风吹拂下,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淋漓尽致的喜悦。
第二天,我买了很多吃的东西,去了冯兴忠的家。
祇有他的妈妈和妹妹在家,我说我是忠在海口工作的女朋友。他的妈妈热情接待了我,谈了很多忠小时候的事情。她完全把我当成了她的未来儿媳,原来忠竟跟家人说起过我,当然他把说成个女孩子。我心裡不知是甜,还是苦涩。
离开忠的家里,天空飘下绵绵细雨,我脸上湿漉漉的,不知是雨是泪。别了,亲爱的忠,也许我们永世不会再见,但愿你永远记得我--不,还是把我忘了吧,祇要我永远永远记得你,就够了。
4月28日,我乘上西南航空公司的班机,飞往广州。我决心彻底抹掉过去的一切,重新展开新的生活。广州,这座开放城市,能否接纳我,给我一片生存空间呢?我的未来,是梦,还是不是梦?
我正浮想联翩,邻座那位打量了我半天的英俊的小伙子跟我搭话了:"小姐,请问你是第一次去广州吗?"
我莞尔一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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